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绿衣人去哪了
来源:作者:张炳吉   发布时间: 2020-11-12  

一阵车铃,惊落一地槐花;一身绿衣,醒爽一条土坯房堆积的老街。那些年,邮局骑车的送信人是村里的一道风景,这道风景说不上多么倩丽,却在我心中荡漾了半个多世纪。如今,岁月老去,车铃不再,但送信人那一阵阵“叮铃”、一道道绿影、一段段美妙的音像时常来叩自己老旧的心扉。

送信人绿衣、绿帽、绿挎包、绿自行车,自行车后架上披一块绿色的褡裢,褡裢里兜着一路风尘,携着四季风霜,载着万里家书,时不时地给平静的小村掀起一片涟漪。送信人不带绿帽子时,可以看到他一头浓密的乌发,乌发正中间有一道沟儿,这道沟儿似楚河汉界,把他茂密的头发分成了左右两个世界,使他看上去大有青年毛润之风华正茂的气派。当然,这款发型也是懵懂少年所崇仰的艺术。

村里的人都叫送信人“老冯”。那时,街里常有乱跑的疯子,并且孩子们不知道有“冯”这个字,所以,一直认为老冯就“老疯”。老冯其实不过三十多岁,在其姓氏前冠一个“老”字是村里人给他的尊称吧?老冯喜欢佩戴墨镜,喜欢笑,笑的时候两眼眯着,一排镶金的上牙齐刷刷地向斜下方伸出,那样子总是让我想起挖掘机作业时举起的铁爪,并由此推测老冯的饭量应该很大,进而揆其胃口好、不挑食,吃相应该属于饕餮型的狼吞虎咽。

老冯骑车进村后多是直奔大队部,有时也把自行车停在谁家门口的老槐树下,拨动车铃催促那户家人出来拿信。拿信的人还没出来,他的自行车周围就有一群粗布褐衣的大人孩子围拢过去,摸摸他的车子,按几下他的车铃。一身绿色制服的老冯宛如下乡的官员,站在人群里与大家闲聊,讲外面的故事,讲笑话,逗孩子,末了才跨上车子把一串“叮铃”留在鄙陋的老街。

信件对孩子们来说如同宝贝,接信如同捡宝,大家都喜欢从老冯手里接信,似乎接的信越多就越荣光。我家的来信很少,父亲朋友给他的信大多都邮寄到了他的单位。越是这样,我和弟弟越是期盼来信,一旦车龄在我家大门口响起,我俩就会同时意识到巨大的荣耀就在眼前,就会同时撒丫子往门外跑。尽管那些信件谁从老冯手里接过拿到家里都一样,就像过年放炮不管谁点燃,听到的都是同样的响声一样,但是非要自己去点才觉得过瘾。由于我稍长于弟弟,比他跑得快,所以大多数信件我能抢到手。有一次,大门外传来车铃,我与弟弟同时飞步出门,不想途中我被门槛绊倒,猛然趴在地上,两手拍地,又疼又麻。惋惜之余,我抬头看到弟弟不像往常那样拿着信喜滋滋地往回走,而是惶恐地跑进来并顺手把街门门闩上了。我问他门外不是送信的老冯?他气喘吁吁地说不是、不是。我又问那是谁在拨响车铃?他说是外村那个劁猪的(阉割公猪母猪的能手)我趴在地上时还不明白弟弟为什么慌里慌张地大白天,等我站起来时才想起原因——他前几天拔了那个劁猪人的自行车的气门筋,劁猪人发现后很生气,推着自行车临走时指着他说“再来时我不劁猪,先劁了你!

不知从什么时候起,老冯的自行车换成了“电驴子”。电驴子与他的自行车一样,照旧是绿色的,他的帽子、衣服、挎包、电驴子后座上的褡裢照旧也是绿色的。老冯进村用“突突”的轰鸣代替了清脆的“叮铃”。他在前街走,后街的人就知道送信的老冯来了。电驴子在谁家门口一停,大家照例围拢过去看热闹,与老冯闲聊;老冯跨上电驴子要走,孩子们还要呼着、喊着、跑着,追一程,送一程,吸几口尘土与汽油芳香醇的混合味。有时老冯的电驴子刚走几步熄了火,他就让孩子们给他推。推一段距离电驴子要是打不着火,就会有几个孩子们跑开;老冯就让余下的孩子们再推,要是还打不着火,就又会有几个孩子跑开;有时,连着推几次电驴子总是打不着火,骑在电驴子上面的老冯就头也不回地继续发出命令:“推,推,使劲推!”但是,他后面没有一点反应,老冯回头时才发现孩子们都跑光了。没法,他就一个人在村口扶着电驴子发呆。

我长大后考学、参军离开家乡,由收信人变成了寄信人,家里的收信人也不再是我弟弟而是我母亲和我祖父母了。但是,送信人还是老冯,这时的老冯已经年过半百了。据说,那时他一头乌黑发亮的分头变成了“空心村”式的发型,唯一不变的是他的绿衣、绿帽、绿挎包和绿色的电驴子。1986年冬天,我随部队开赴云南老山前线参加对越防御作战,家里人百般牵挂,对我邮寄给他们的信件更是殷殷期盼,他们每次从老冯手里接到我的信都想赶紧打开看看我写的什么。但是,我母亲和我祖父母都不认字;如果我父亲不在家,他们就找村里有文化人的人读给他们听,然后委托人家给我写回信。在老山前线潮湿闷热的“猫耳洞”我曾收到一封来自老家的这样的信:“……你娘从老冯手里拿到你寄来的信赶紧就拆开了,她看不懂就焦急地给了你爷爷;你爷爷也看不懂就焦急地给了你奶奶;你奶奶也看不懂就焦急地拿着你的信出了门。在街里,她看到教书的文志老师背对着她坐在一块石头上,就赶紧从他背后把信从递过去,让他念。没想到那个人对你奶奶说这事你别找我,我不识字;就是识字我也看不见啊!原来这个人不是文志老师,而是村里的一个瞎子......”

光阴荏苒,岁月悠悠,在外闯荡了几十年之后,我顶着满头的白发,拉着黑色的行李箱,回到了儿时的故乡。故乡的街巷依旧,槐花依旧,只是那时很多年长的乡亲已不在世,绿衣人老冯也不再来村里送信。我多方打听也没有老冯的信息。没想到给别人送了一辈子信的人,他自己居然没信儿了。

老疯,不,老冯,你这个绿衣人去哪了啊?

2018年11月8日

 
 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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